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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被自然科学“误导”了?赵鼎新西湖解惑丨WeM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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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珊 公共事务部 2021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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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这个学科,我们或多或少都有所接触。如果让你给它下定义,会是什么?

近日,西湖大学WeMeet讲座迎来了一位社会学“大咖”——浙江大学社会学系及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学科建设首席指导专家、芝加哥大学Max Palevsky 讲席教授赵鼎新。

赵鼎新

这场演讲,从朴素的“社会学”学科定义出发,但同时,又加入了一点与自然科学的“碰撞”思考——这也正是基于赵鼎新教授“复合”的专业背景,在开场时,他就抛出了关于自己的这点“冷知识”:“实际上我本科是在复旦读生物学的,我第一个博士还是做昆虫生态博士,做数学模型的。从这个角度讲,我与你们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究竟赵鼎新教授眼里什么是社会学?为什么他提出自然科学“误导”了社会学呢?


主讲人简介

赵鼎新,浙江大学社会学系及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学科建设首席指导专家,芝加哥大学Max Palevsky 讲席教授。

曾任北美中国社会学家学会主席、芝加哥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中国委员会主席、斯坦福大学行为科学高等研究中心研究员等。研究领域包括政治社会学、社会运动和历史社会学。中文专著有《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东周战争和儒法国家的形成》、《民主的限制》等,研究成果主要发表在《美国社会学杂志》、《美国社会学评论》、《中国研究季刊》以及国内出版的《社会学研究》等刊物上。


什么是社会学?
它的思想不是19世纪才出现的

在社会学教科书里,最常见的解释为,这是近代西方19世纪诞生的一门学科,奥古斯特·孔德是创始人。尔后的19-20世纪初,产生了社会学三大家——马克斯·韦伯、卡尔·马克思、爱米尔·涂尔干,当然还可以加上亚历克西·德·托克维尔、齐美尔等人。同时,这门学科里还有研究社会的各个不同面向的子学科,比如知识社会学、家庭社会学和宗教社会学等等。

但是赵鼎新认为这仅仅是一套“西方话语体系”下的产物,如果让他来定义,其实广义的社会学,就是“外婆讲故事”。他回忆说,当时父母到宁夏去了,外婆在上海把自己带大。在小时候,外婆经常讲成功人物的励志故事。总结起来,他发现在外婆的表述里,成功原因无非两类——第一种,这个人由于某种家庭出身和成长环境原因而导致成功;第二种,这个人在实践过程中碰到了“好人”,碰到某种具有转折点意义的事件因而获得了成功。这两种叙述分别对应了结构/机制逻辑和时间序列逻辑,赵鼎新说:“这两者就构成了社会科学里最重要的两个学科:结构机制叙事——社会学;时间序列叙事——历史学。”

赵鼎新进一步说到,社会学思想不仅不是“西方产物”,更不是“19世纪才发展起来的一门新兴学科”。事实上,中国古代先贤中,早已有各种社会学思想。他举了个孟母的例子:“孟母三择邻,为什么?用西方的俗语,这是因为孟母懂得neighborhood effect(社区效应),就是社区作为一个结构性的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是有影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孟母就是个社会学家。”包括孟母在内,孔子、孟子、老子、荀子、韩非子等等都是我们先秦时候的社会学家,他们实际上也已经创造出了一套分析社会的语法。而柳宗元著名的《封建论》,更是“社会学的名篇”,赵鼎新解释说:“《封建论》讨论为什么中国有的时候实施封建,有的时候则中央集权,那并不仅仅是统治阶级意愿,而是结构原因所致。”


社会学受到了经典物理的误导?

在阐述完对社会学的基本认知后,讲座的重头戏来了——赵鼎新将大家的思绪迁移到了自然科学。社会学和自然科学,这两个听着些许“跨界”的学科,有什么联系?不仅有,而且在赵鼎新看来,社会学被自然科学误导了。此话怎讲?在这片正是以科学研究为核心的校园中,师生们不由地被这个论断勾起了兴趣。

1687年,英国牛顿出版了《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系统论述了牛顿运动三大定律(惯性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定律、加速度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标志着近代自然科学的形成。经典力学,以及此后各个自然科学在不同程度上的成功给了当时西方先哲思考社会问题时带来了很多“启示”,而这些启示在今天来看往往都是误导。

首先,误导社会学发展的是经典物理学。比如说,物理学造成了社会科学也有“对统一法则和统一动力学的追求”。社会学一直在寻找一个社会发展的“统一的Dynamic(动力)”,赵鼎新回顾说:“统一法则、统一动力学的追求,当时从孔德,从社会达尔文主义竞争,包括马克思主义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矛盾、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就已经有了,这是始终主宰社会学的一个误区。社会发展背后并不是没有动力学,但这个动力是多头的,并且是和人类带着各种目的的社会行动搅在一起的,一个非常混杂的过程。”

类似由物理学造成的“思维惯性”的情形,还发生在“对系统解释和系统思想”的追求上——“系统看问题”,而社会并不能被按照“一个系统”去对待。同样,物理中常见的“范式转移”——即领域里出现的新学术成果,打破了原有的假设或者法则,使得人们对本学科的很多基本理论做出根本性的修正——也发生在了社会学中,赵鼎新展开说:“这导致了我们对社会现象的误解。社会是这样子的,当你否定某个大理论的时候,往往是因为该理论指导社会实践一段时间后,其后遗症越来越大,导致大家转向该理论反面,从而导致其对立理论的强势;强势到一定程度之后,新的社会矛盾出来了,这又会唤起大家对原来已经被遗忘的'错误'理论的兴趣。”因此社会学大理论和大思潮的发展经常呈现一种范式交替的状态。


社会学受到了生物学的误导?

19世纪社会学专门性学科出现之时,也恰逢生物学也蓬勃发展——这门学科,也给社会学造成了“困扰”。赵鼎新依次提出了来自生物学的“覆盖法则解释”、“还原论解释”、“结构功能解释”等方面对社会学的影响——总体来讲,这些法则或者解释,都是生物学中才基本能成立的准则,都无法简单照搬到社会学上。

比如说,进化论是生物学中的“覆盖法则”(意味着各种生物行为及其背后的机制的作用方向与其大方向一致的一个法则)。但是在社会学中,却很难找到这样的对应法则。赵鼎新举了个例子:“社会的兴亡可以解释为各个国家在经济上的不平等交换所导致;可以是战争失败所导致;可以是歌舞升平,三五代以后认同感下降、凝聚力下降所导致;可以是平稳一段时间人口爆炸导致衰败,什么原因都有。(社会)发展看上去呈现出某种像正旋波一样的循环,但每次循环的原因不见得一致。”

此外,生物学还会让大家容易忽视社会发展的内禀不稳定性、社会概念和分类缺乏本体意义、人的理解会改变机制在社会上的重要性和作用方式等等倾向。拿社会学概念缺乏本体意义来说,几乎所有的社会学概念并不像物理、生物概念那样,存在某种可理解为具有本体性的实体,赵鼎新指出:“我们社会学绝大多数概念都是人类对某种事物不纯的描述,它捕捉东西本身就是复杂的。”也就是说,定义的概念想捕捉的某种社会事实本身是在变化的。就拿“封建”这个概念来说,欧洲中世纪的“封建”——国王通过某种个人层面的“契约”与“贵族”建立某种政治权力分配和合作关系,和中国西周的“封建”——周天子与其家族成员和主要盟友所建立的一个具有一定公共性的、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由一套礼仪和一定的强制所约束的政治权力分配和合作关系,两者的产生原因和权力行使情况都不一样,无法用“封建”概念一言以蔽之。


在讲座尾声,到了常规的问答环节,看似主题较为严肃的这场讲座,却意外引发了观众们踊跃的举手:如何平衡学生的理工科知识教育和社会哲思熏陶、如何在他人观点不同时友好相处、怎样阅读社会学经典……赵鼎新教授耐心地接受提问,让 “最后一个问题”变成“最后两个问题”,并一一给出了详细解答。

夜色渐静,这场关于社会学的交流还在持续进行着。关于社会学的思考,也将在这片校园绵延下去。